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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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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話, 赫蘭話說得很誠懇,裏面透露的訊息量也是格外的大。

原本這些也山家的家事,身為兄弟部族不應該對外人念叨。

但兄弟的遺子千辛萬苦地回到家, 家族不但不能給予庇護,反而還要面對至親的算計和利用, 赫蘭可忍不了這個。

他知道克雷對這兩個業人十分信任。小孩子千辛萬苦返回南石, 孤立無援,孑然一身, 這二人便是克雷僅存的助力。

既然這樣, 便不如將局勢細細給人掰扯明白, 免得以後克雷行差錯踏,吃了暗虧都不知道。

赫蘭是個性格爽直的人,但卻並不魯莽無腦。身為白克少族長的他, 基本的政治敏銳度一點都不缺,南石的局勢他看得透徹。

自從葉蘇力的兄長戰死,圖罕大伯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。兩位阿兄都沒留下兒子, 葉蘇力又一去沒了消息,也山家一下子陷入了後繼無人的窘境。

按照圖罕大伯的意思, 原本還是想從堂兄弟家裏挑個聰明的孩子過繼, 然後精心培養,讓他成長為自己的繼承人, 可他兩個女兒都不同意。

大女兒西婭極力推薦自己生下的兩個兒子,言說過繼的孩子沒有自家血緣近便, 將來肯定是要扶持親兄弟姊妹, 不會和他們一條心。

小女兒海麗妲表現得倒是比阿姊懂事。她從不和阿爸推薦自家孩子,反而多次要求尋找小弟的下落,這讓圖罕大伯十分欣慰。

找人這事大約持續了好多年, 但一直沒什麽結果,葉蘇力就像蒸發了一樣,業朝的邊城都打聽不到他的下落。

搞到後來,赫蘭也有些灰心。

天下這麽大,找一個人實在太難,更別說他們是東胡人,中原王朝一直對他們不算友好。

可就在這個時候,海麗妲說她打聽到了葉蘇力的消息。

她帶回了一個小孩,說是葉蘇力的兒子,孩子的阿爸已經被業朝邊軍殺死了。

圖罕大伯驗看了孩子身上的印記,好半天都沒說話。那孩子把葉蘇力的體貌特征說得很清楚,還講了不少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細節,老爺子這才將人留下。

赫蘭覺得開始的時候,圖罕大伯是對塞牧有疑心的,畢竟他身上沒有葉蘇力的玉牌,雪狼頭也畫的有點小毛病。

無奈這孩子十分機靈,特別會看人眼色,知道什麽時候說什麽話最能抓住老人的心,結果一來二去的,竟然也得了圖罕大伯的青眼。

之後,南石內部逐漸起了一些變化。圖罕大伯開始張羅著給葉蘇力報仇,甚至破天荒接見了西莫支海來的使者,只因塞牧無意間透露,他在被業人追殺的時候,西胡部伸手搭救了他,還把他送到去往東胡三部的商隊。

“西胡?”

聽到這個詞,寧非頭上的雷達一下子豎了起來。

“南石與西胡部族交好了?”

“也不算交好吧。”

赫蘭搖頭。

“圖罕大伯見莫支海的人,是為了向他們了解業朝邊軍的情況。那時候塞牧說葉蘇力被邊軍虐殺,我們也都很氣憤,差點就集結隊伍殺去雍西關報仇了。”

他頓了頓,似乎覺得不好意思,但還是接著說道。

“但是部族裏還有沈穩的老人,說這事不能只聽一家之言,畢竟西胡以前沒少欺負咱們,他們的話不能全信,萬一等咱們出兵之後他們來偷襲,那就糟糕了。”

“莫支海的使者勸了圖罕大伯好些天,最後族裏爭執不下,到底沒能成行。”

“結果沒多久,西胡十八部起兵南下。開始的時候和我們沒甚關系,最近那邊好像戰事吃緊,西胡想要借用南石的大船,還要南石出些船手和勇士,配合他們在中原水道運兵送  糧。”

這個要求看似突兀,但只要仔細一想,便可以在胡騎之前的布置中找到端倪。

年前胡騎南下,繞開了祡嶺所有的關口跑弧線,趁著忻州守備解虞朗歸家奔喪,副將戰前病死,一舉攻占了忻州。然而本可走下潁原取邡州的路線,西胡部卻轉而折返,繞道通匯。

當時中原世家都想不通,不明白為什麽不善水站的胡騎棄邡州就通匯,畢竟胡人沒有大船,就算掌握了中原水道的入口也沒甚用處,總不能鳧水入侵。

可現在看,西胡部族若是能從南石借來大船,從水路東進幾乎毫無阻礙,比在陸上重重破關要靈便太多。

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!

寧非和封愷視線交匯,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。

寧非定了定神,轉頭又追問赫蘭。

“那南石答應了嗎?”

這個問題,其實寧非的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答案。

他想到恒壽薛家二房父子的死因,據說是被忽然出現在銀州城外的胡人萬箭穿心,全隊無一生還。

彼時胡人占領了通匯,銀州城卻是臨近中原水道的腹地,與通匯相隔千裏,沒有船的胡人如何星夜直達城外?!

怕是已經從南石借到船了!

西胡部族有了船,能去銀州便也能去烏知河,那他的九淩城豈不危險?

越想越心驚,寧矩子的心直直往下沈,臉色也越發沈凝。

卻見赫蘭搖了搖頭。

“圖罕大伯暫時還沒松口。”

他頓了頓,又補充了一句。

“不過你們若是不來,我看他也堅持不了多久了,畢竟西胡人會販運中原的鹽巴過來,海麗妲也一直幫著游說,早晚要答應。”

“運鹽?”

寧非微微挑眉。

“怎麽,南石也缺鹽?”

“怎麽不缺?!三部誰家不缺?”

說到這裏,赫蘭忽然嘆了口氣。

“若不是實在抗不下去,我們也不想和西胡那邊做生意。”

“西胡人都是些貪得無厭的禿鷲,要價高不說,被他們咬上就會不停地被撕扯血肉,直到榨幹每一滴骨髓。”

“既然知道危險,那不做不就得了。”

寧非輕笑出聲。

“與虎謀皮,飲鴆止渴,怎麽可能長久?”

赫蘭聽不太懂成語,但從寧矩子的表情上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。

“哪有你說得那樣簡單。”

他嘆了一口氣。

“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,除非草原商路能夠重新打開,不然鹽還是進不來。聽說最近因為打仗,中原已經禁止販運鹽鐵到草原了。”

“依附在南石的幾個小部族,已經有人張羅著要和西胡那邊做交易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他撇了撇嘴,刻意壓低了聲音。

“比如海麗妲的夫家,他們家以前便是西胡遷居過來的,一直都挺老實。自從那個什麽聖物現身西莫支海,他們家就跳得越來越高。”

“哦?”

寧非立刻來了精神。

“那海麗妲的夫家有船?”

聽他這樣說,赫蘭點了點頭。

“自然是有,但都是小漁船,速度比南石的海船要快一些,但是只能在內河走,也裝不了太多的東西,勝在輕巧。”

“他們家以前被西胡的鷹角王欺負,不得已才投奔南石,和我們東胡不是一條心。”

“要不是門蠟那小子迷住了海麗妲,那丫頭尋死覓活的鬧騰,圖罕大伯是不可能把女兒嫁給個西胡人的。”

這樣。

寧非點了點頭。

這就對了。

能從通匯到銀州,唯有速度快而又不起眼的小漁船能做到,克雷小姑姑的夫家怕是一早就通了西胡,給南下的胡騎送了快船。

但快船畢竟不能運載糧草,還是要借助南石的大船。

可是兩家仇怨頗深,東胡部族防備西胡人還來不急,怎麽可能借船?

那只能給東胡豎立一個靶子,造成兩家同仇敵愾的假象,東胡為了報仇自然可以暫時拋棄舊怨,此刻若再有利益誘惑,有內應敲邊鼓,不愁南石不答應。

雍西關邊軍就是那個倒黴的靶子,被西胡派來的西貝貨顛倒黑白,成了殘害葉蘇力的兇手。

塞牧身上有雪狼頭,能說出葉蘇力的細節,克雷的小姑姑海麗妲功不可沒,她是葉蘇力的親妹妹,應該知道哥哥日常的一些行為習慣。

三個兄長全都死了,族長這一支沒有了男丁。海麗妲嫁給了西胡人,她的後人註定不可能登上南石族長的大位,所以她也沒像大姐那樣推舉自家孩子,而是找來塞牧冒充弟弟的遺孤。

孫子和外孫子,可想而知圖罕會選誰。

就算開始對是塞牧的身份有所懷疑,可海麗妲一直表現無欲無求顧念兄弟,與爭權奪位的大姐形成鮮明對比。

圖罕哪能想到小女兒在其中還做了如此多手腳,對她自然深信不疑。

真是一局好棋,一環套著一環,也不知道布了多久。

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一場洪水沖垮所有的布置,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了。

“總會有辦法的。”

寧非笑了笑,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。

“你幫助了好兄弟的兒子,命運會有回饋的。”

“哦,謝謝你的祝福。”

赫蘭點點頭,也沒太把他的話當回事。

正說著話,屋外忽然喧嘩了起來。

有人在掙紮,有人在呵罵,還有女人在尖聲哭泣。

還沒等三人起身,外面的聲音就傳進了內堂。只見幾名南石勇士押著一行人進了院子,最後走進來的是圖罕,只見他一手拎著號角,一手牽著克雷,蒼老的臉上滿是嚴肅。

“跪下!”

他對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年輕婦人喝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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